(二)饼茶也从未是古代唯一的茶类
  在明以后的笔记杂考中,常常有“古人采茶作饼”的记载,这不 但寓示饼茶是一种最早的茶类,也包含着饼茶是古代唯一的茶类的意 味。关于这点,在近见的有些文章中,也常作如此表述。那么,在饼 茶现世之后,有没有一扫其他茶类,而成为唯一的茶类呢?饼茶从两 汉一直到宋,特别是经陆羽的总结、提高以后,一度在一些地区和全 国曾形成为代表性的制茶工艺和主要茶类,但它从来没有发展为唯一 的茶类。如晋人刘琨在给其刺南兖州的侄子的信中曾写到:“前得安 州干茶二斤,姜一斤,桂一斤,皆所须也。吾体中烦闷,恒假真茶, 汝可信致之。”①刘琨和《广雅》的作者张楫,生年相近,这里所说 的“干茶”,也即是散茶。这表明三国和两晋在荆巴盛行饼茶时,安 州和其他一些地方,则仍在因袭传统的散茶生产。所以,从文献的记 载来看,说明即使在饼茶最初见诸于史的同时,在我国另一些地方, 也还并存有散茶的记录。   另外,刘琨的信中还说明,早期的饼茶,和散茶只是形制上有所 不同,其茶叶的内质,不一定比散茶为好。刘琨所说的“吾体中烦闷 ,恒假真茶”,就表明他对干茶的茶质、茶效的喜好。他把散茶称作 “真茶”,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也就把饼茶列作真茶之外的茶叶。如 《广雅》中所见,在早前的饼茶制作中,往往都杂以“米膏”等一类 物质。清初《东山谈苑》追述:“陆放翁(陆游)云,建茶旧杂以米 粉,复更以薯蓣……不知此何等茶也!大都古茶不及今茶之精妙耳。 ”②饼茶中既然掺米粉、薯蓣等一类杂质,无用多说,这自然是会降 低茶味和茶效的,这对需要“真茶”和真正讲究饮茶的人来说,是并 不欢迎的。所以,饼茶的出现,从茶的内质来说,它也不可能替代和 淘汰散茶。早先的饼茶,比较简陋,它没有扫除早它存在的散茶,唐 以后经陆羽的倡导,在饼茶趋向精细以后,也没有淘汰散茶成为唯一 的茶类。陆羽《茶经》就清楚记说:“饮有粗茶、散茶、未茶、饼茶 者”①。粗茶,可能即枝梢老叶加工的低档茶;散茶,也即我们前面 所说的晒青、蒸青、炒青等一类古老的绿茶;末茶,则是饼茶经蒸舂 而不加拍制的一种简化碎茶。关于《茶经》中所说的“粗茶、散茶” ,除茶的外形、内质有别之外,或许在加工制造方法上也有所不同。 粗茶,可能主要采用晒制而成;至于象蜀州所出的雀舌、鸟嘴、麦粒 、片甲、蝉翼等“散茶之最上”者②,一般基本就采取蒸焙和锅炒的 工艺了。炒青是比较早出的一种茶类,但关于它的记述,直到唐朝刘 禹锡的诗中才见。刘禹锡《西山兰若试茶歌》吟:“山僧后檐茶数丛 ,春来映竹抽新芽。宛然为客振衣起,自傍芳丛摘鹰嘴。斯须炒成满 室香,便酌砌下金沙水。③《茶经》和上述记载充分说明,就是在普 遍崇尚饼茶或团茶的唐朝,散茶和其他茶类不但没有匿迹,而且还是 继续在发展的。因此,所有史实都说明,我国历史上饼茶的发展,不 是排他性的发展。   从制茶技术的角度来说,饼茶和散茶的工艺,虽有所不同,但它 们是有机联系和相互为用的。所以,饼茶的发展,和其他茶类只能是 一种相辅相成、相互促进的关系。以唐末和五代的茶类发展为例,中 唐散茶在《茶经》中还只有“粗茶、散茶”二种,但在饼茶日趋精细 和注重外形特色的影响下,如上所说,散茶中又创造产生了片甲、蝉 翼、雀舌等一类各色名茶。鉴于散茶特别是新出的名品在社会地位的 提高,反过来,在饼茶的制作上,也开始吸收散茶的特点或直接就以 散茶来作装饰的情况。如毛文锡《茶谱》所说的“露芽”和“横纹茶 ”①,即是饼散结合的一种新茶。所谓“露芽”也即将鲜叶蒸熟以后 不经舂碎直接压制的饼茶或团茶,从其表面,能清楚显示出芽叶来; 至于“横纹茶”,则是在饼茶的表面,再横铺一层茶芽装面。因此, 露芽和横纹茶一类饼茶,实际也就是一种饼茶和散茶的复合茶类。再 如露芽又有“压膏露芽、不压膏露芽”之分。所谓“压膏”,也即榨 去膏汁。饼茶的这种“压膏”工艺,吸收到散茶的制作中,也就形成 为我们现在所说的“揉捻”的工艺。所以,从上述交叉影响的情况来 看,饼茶的发展,不但不排斥其他茶类,而且是和其他茶类在技术上 互补互用,相互协同发展的。史称“茶兴于唐,盛于宋”。唐宋是我 国饼茶的全盛时期,其发展除对蒸青、炒青等散绿的发展有较大影响 之外,还直接诱发产生了花茶、发酵和半发酵等一些新的茶类。   花茶源于饼茶的“掺香”。现在有的根据旧说称“花茶出现于南 宋末年”、“饼茶掺香,始于五代”。其实,这也是一种较迟的估计 。《桐君录》载:“西阳、武昌、晋陵皆出好茗,巴东别有真香茗, 煎饮令人不眠。”②《述异记》也载:“巴东有真香茗,其花白色如 蔷薇。”十分清楚,这里的“真香茗”,是针对当时饼茶中掺附其他 香料的“掺香茗”而言的。没有“掺香茗”,也就不存在什么“真香 茗”。不过,这里只是没把“掺香”点明而已。关于饼茶掺香的记载 ,确实是直到五代和北宋时才见的。如闽《康宗本记》载,通文二年 (937),“国人贡建州茶膏,制以异味,胶以金缕,名曰耐重儿 ”①。这里所说的“异味”,也就是梅尧臣《七宝茶诗》中所说的“ 七物甘香杂芯茶”②,是甘香之味。因此,从这些史迹来看,我国饼 茶的杂以香料,当起源于南北朝以前,盛行于五代和北宋。   宋以前饼茶的掺香,一般多采用龙脑、麝香,而尤以龙脑为多。 所以,经过掺香的茶叶,又别称为“龙脑茶”或“脑子茶”③。龙脑 是古时交趾、波斯进贡或进口的一种名贵香料,出“龙脑香树”④。 其窨茶的方法:一是在饼茶压制成形之前,将龙脑切割为片,埋于茶 末中经宿;二为以龙脑浸水,洒诸茶上⑤。但所说“香茶”、“龙脑 茶”,都是指饼茶。南宋末年,赵希鹄在《调燮类编》中,就正式提 到了茶叶的窨花方法。其载:“木樨、茉莉、玫瑰、蔷薇、兰蕙、橘 花、栀子、木香、梅花皆可作茶。   诸花开时,摘其半含半放香气全者,量茶叶多少,摘花为伴。” ⑥以前有人执此即称花茶也就始于是时。其实,就文献的具体记载来 说,至少还可以提前到南宋初年。如施岳《茉莉》词所吟:“玩芳味 ,春焙旋熏”⑦,即是窨制茉莉茶的最早记载。所以,由施岳的词句 来看,花茶大致是北宋时就从饼茶掺香中衍生出来了。   现在我国茶叶分类中有一种意见,主张将我国茶叶分为绿、黄、 黑、白、红、青六大茶类①。另一种意见,则主张按工艺的不同,分 为紧压,不发酵、半发酵和发酵等茶类。到底如何分法,各执一词, 现在还不统一。但是不管怎样划分,我们现在的所有茶类,都能从饼 茶中觅到它们的根源。   如以茶的外形和汤色分,蔡襄《茶录》即载:“茶色贵白,而饼 茶多以珍膏油其面,故有青黄紫黑之异。”②这里,蔡襄讲到了“六 大茶类”中的五色,只是没有提到绿茶。其实绿茶是古代饼茶中的基 本茶类,如唐朝流传的“喝尝一盏绿昌明”,“黄金碾畔绿尘飞”等 诗句,即是明证。所以,现在的茶叶能否以绿黄黑白红青来概括,这 笔者不想置喙,但现在茶的这些不同汤色,在宋以前的饼茶中一应俱 全,这完全是事实。宋朝,特别是宋徽宗时,一度曾以白茶为绝品, 采集茶树的白色变种③或通过专门加工制成白茶和汤色呈白的茶叶。 黑茶,古今相同,主要用作边茶。这在毛文锡《茶谱》中就载:“临 邛数邑茶,又有火番饼,每饼重四十两,入西番、党项重之。”黄茶 ,在唐朝时就有霍山黄芽,福州正黄茶、蕲州团黄等等。古时的这些 黄茶,和现在一样,也分叶色自然发黄和人为加工使汤色发黄这样二 种情况④。至于红(紫)茶和青茶,也即一般所说的发酵和半发酵茶 ,可能也渊出饼茶。如《鸡肋编》关于建宁贡茶中记:“官焙有紧慢 火候,慢火养数十日,故官茶色多紫。民间无力养火,故茶虽好,而 色又青黑。”①这种用慢火养数十日的紫茶,和普通慢火养成的青茶 ,可能也就是后来发酵红茶和半发酵乌龙茶的技术前身。所以,历史 上饼茶的发展,任何时候,都是和其他茶类相互促进、共同发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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